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尤其在梁朝危局已显的境况下,便显得尤其重要了。
“明闻,我只问你一件事情——对你而言,魏人到底是敌还是友?”陈香云并没有因为赵明闻的诘问感到愤恨,她只是温声问道。
这的确是一个很令人深思的问题,因为赵明闻,或者说她所代表的这一群梁人,正处于一种异常尴尬的境地,这也正是此前崔凭山破例提及陈香云与赵明闻婚事的缘由之一。
事实上,这些人已经到了一个对自己身份产生质疑的时候,年长些的老人或许还会念及故土,但年幼的孩子们——随着逐渐安居,越来越多的孩子已经开始降生了,营地中走动的女眷里,也不乏有许多挺着肚子做活的——已经慢慢开始淡忘了,也许并不能叫淡忘,因为他们未曾亲眼见证过那些瑰丽的旧景。
这些生的梁人俨然是将他乡作吾乡,故国的繁华景致也只是父辈言语中的一个模糊的影子,于是长成、通婚,由此再过数辈,便将被魏人全数同化,再也分辨不出了。
常言道,女子在家从父,出嫁从夫,便是将其本身所属归给了旁人,若以此来看,赵明闻等人犹且不能以梁人自居,而当改称魏人。可那些旧日的血海深仇呢?特别是赵从峥与两位兄长的仇恨呢?难道她便能忘记吗?可和议一起,这些仇怨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,而她甚至嫁到了魏国。这是一糊涂账,每一个梁人都心知肚明,却都忽视的糊涂账。到了这个时候,再来深究其中的道理,便会现,如果按照众人惯行的思维,赵明闻先前所作所为,是叛国的。
因为她的国家已经由梁转为了魏,赵明闻却仍旧维护着大梁百姓的利益,自己所属的国家转换了,但心中的偏向却并没有改变,站在魏人的角度上来看,她毕竟是一个卖国贼了。
可赵明闻到底在大梁生长了十数年,这十数年间的情谊是无法磨灭的。
可如若她仍旧归梁,赵明闻却又是魏王的养母,这便不得不让梁地的朝臣们来提防她了,纵使他们都知道赵家对大梁,对陈家的忠心耿耿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赵明闻坦率地承认了,“这正是让我感到难受的地方,爱不得,恨不得,怨不得,远不得,日子只能糊涂着过,我得为跟着咱们的那些人想,我要为守在边地,要靠边市活着的流民想,我要为渴求太平年岁已久,已经厌倦了那些旧日颠沛流离生活的百姓想,我不可能那么放纵,这也由不得我的心意。”
她抬眼望向陈香云,步步紧逼追问道:“那么你呢?季华。你驻守在大帐,本该是最清楚此间诸事展的人,为何会不知道这药的放浪!你为什么不阻拦?”
“但我与你不同,”陈香云忽然转换了话题,她答道,“我从未将此处真正视为我的故土,我只要回大梁去,那里才是我的家。我的眼里容不下魏人,血海深仇一日不报,我便一日容不下他们。”
“可是你瞧,现在,都不用我亲自动手,他们自己便内斗起来了。”她忽然笑了起来。
“而我只不过是眼睁睁地瞧他们去送死,我只是没有阻拦罢了,这与我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?便是克保,便是诧额云珠追问到我面前来,我不过是一个失察和纰漏的罪名。不战而降人之兵,这不正是一合算的买卖吗?”
“陈香云!”赵明闻喝道。
“你不会不知道,前朝因何而死,多少人便坏在这上头!”
赵明闻怅叹一声:“忘生、忘生,这名字虽然好听但它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季华。庄靖太子案,懿文太子事,掺和到里面的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,连皇帝亲子,连宗室外戚们都没逃过。”
“那还是陛下的同姓人。”
“是连他那样宽和的时候也绝不饶恕的罪责。”
“这里头的一桩桩一件件,哪一样不是你我曾经有所耳闻的?长辈们时时耳提面授的不就是再不能碰这东西的严诫。天子的震怒余威未散,如今诸事繁杂,局势越分辨不清,你偏又作弄出这些东西来!”
沉默良久,陈香云微微侧过脸,她抱膝坐下,看向一旁几案上铭刻的花鸟纹样,怔怔地出了会神,这才轻笑出声:“从来不是我,也我不过是借力打力罢了。”
言语上的交锋停止了,比起方才争吵时的激烈,此刻残余的无力和疲惫才真正让人感到窒息,长久的沉寂里,屋内的一切都静的连呼吸都能听见,反倒更让人多了风雨欲来的感受。
陈香云定定地望着赵明闻,过了良久,她方才又开口了:“我只告诉你,明闻。魏人,你绝不可能将他们收降!”
“既然是敌人,你便使些阴损手段也无妨。死一个人是死,可若因此死百十个人呢?死万万又如何?今日你对他们心慈,他日,你护下的每一个人都化作利刃挥向你、你的父辈世世代代为之浴血的大梁百姓身上。可别忘记了,魏人南下劫掠时,那些孩童妇人也参与其中了。”
“他们没有无罪的。”
陈香云面上神情艰涩,晦暗不明,她看上去心下杂念繁多,似乎极难决断,但在下一刻,她却断然做出了回答:“若是我因此而恶孽无边,那就让漫天神佛都降罪于我!让我身前死后都在那阿鼻地狱中,烈火焚身,寒冰着体,利刃剔骨,永世不得生。可那又如何,若能完了我想要的事,我便心甘情愿地承受这一切,就是死了,又有什么遗憾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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