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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他向来不讨厌章燕回，只觉得她可怜。

  他在平州见识了不少风姿绰约，各擅胜场的女郎，有如沈令仪般风流妩媚的，也有如方媛一般聪明玲珑的，都像盛放的花，只有章燕回，明明也是生于大富大贵之家，却好像墙角阴影里的小花，缺少阳光，终日都是蔫儿的。

  沈馥躺在平坦的湖石上合眼小憩，阳光好似被筛碎了一样，从繁茂的枝叶间漏下来，落在他脸上。他觉得烦扰，但又懒洋洋地不想动，只皱了皱眉。

  突然他感觉到脸上投下一片阴影，他微微睁开眼，就见到了6既明。

  6既明正双手撑在沈馥脸颊旁的石上，垂着头看他，说道：“你倒会躲懒，让我好找。”

  沈馥见他俯身低头，额都垂下来了，眼下有些青，显是没有睡好。沈馥轻轻吹了口气，将他的额吹得晃晃荡荡的。

  “我不像大少那样忙，长日无事，也只能躲懒了。”

  6既明见他整个人懒洋洋软绵绵的，自己也困起来，打了个哈欠。不过一会儿没说话，沈馥又眯起眼，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，眼睑上的红痣在日光下看，是淡淡的一点红。6既明看着那一点出神，一时间都忘了自己来这儿的因由。

  “阿馥，要打仗了。”6既明说道，“章振鹭拥兵不归，长此以往，必成大患。”

  这在沈馥的意料之中，他没什么好说的，只应了一声。

  6既明将手肘撑在沈馥耳侧，食指虚虚描摹着沈馥直挺的鼻梁，继续说道：“我要到前线去，你陪我一起去吧？”

  话音一落，沈馥完全清醒过来了。

  他的睫毛颤了颤，缓缓睁开眼，看向6既明，笑道：“晋中自有强兵良将，大少何必以身犯险。”

  “我是必要去的，”6既明说道，“若你不陪我，也就太无了。”

  沈馥心里知道，6既明既要他去，那就定然没有他置喙的余地，他如果说不去也是徒劳，又何必多生波折，只见招拆招就是了。

  想到这里，沈馥只能叹了口气，说道：“好。”

  话已说完，谁知道6既明并不走，反而将沈馥往旁边推了推，翻身也攀上了湖山石，挤在沈馥旁边躺着。石头虽大，一个人躺着尚有宽裕，两个人就嫌挤了，沈馥差点被他挤下去，不满地哼了两声。

  两人只能紧紧挨着，6既明也学着沈馥的样子，手垫在脑后，眯着眼，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。沈馥被他挨着，渐渐热起来，身上粘粘的，又惦记着他刚才说的事，心头烦躁，猛地坐起来，却现6既明竟然睡着了。

  甚至睡得颇为安稳，沈馥简直无言以对。

  四周无人，沈馥看着6既明平稳起伏的胸膛，不禁自嘲地想道，此时天时地利人和，要是手边有把趁手的武器，把6既明捅了丢进湖里，神不知鬼不觉。

  正想到这里，6既明突然睁开眼。

  沈馥略有些心虚地垂下眼，沉默不语。6既明看着他，说道：“真奇怪，真奇怪，在你旁边总是好睡。”

  沈馥说道：“大少心宽，就不怕我起了歹心？”

  6既明伸了个懒腰，拖着声音说道：“要害我的人太多了，你还排不上号。”

  沈馥懒得回话，从湖石上翻身下去，分花拂柳，渐行远去。6既明看着他高瘦的身影，渐渐消失在葱葱郁郁中，不禁出神。

  他也不是瞎说，凑到沈馥身边时，的确好睡。他身边每个人都各怀心思，相较起来，竟是沈馥最通透最好明白。沈馥聪明，有时胆大包天，敢顶着枪口往上撞，有时又胆小，困在黑暗的小房间里就能吓得他给自己放血。

  骗人时笑得如沐春风，气急败坏时心里骂了千百句，脸上还得笑的样子最好玩。

  近日料理章振鹭的事情，料理得他头疼，好几日没睡个整觉，方才有了困意，沈馥一走，困意也随之走了，连蝉鸣声也让人烦躁。6既明长叹一声，翻身起来，追着沈馥去了。

  得知沈馥要随6既明到前线去，沈令仪久久沉默。

  沈馥说：“别担心，6既明有大图谋，定不会陷自己于险境，跟着他我不会有事的。”

  这不过是安慰之语，姐弟俩心里都明白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，6既明自己惜命，却不一定会惜沈馥的命。在外人看来，俩人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厮守的孽缘冤家，事实上如何，他们自己都清楚。

  沈令仪长叹一声，说道：“说不定，当初我们好好地干点正经营生，虽苦些，也不至于如今这样担惊受怕，离散四方。”说来简单，若是盛世无饥馁，自然不需要铤而走险，但生在乱世，人如飘萍，也没有那么多选择。

  姐弟俩一时无话，两相作别。

  出那日，6既明弄得好大的阵仗，全平州城都被惊动了。

  军车列成一队，自城门而出，军旗均插在各车车头，迎风猎猎而动。绝大部分军兵都已驻扎火车站附近，准备出，城中出去的这一部分，纯粹就是耍个威风，大张旗鼓。

  沈馥与6既明坐同一辆车，章王氏与章燕回在后面一辆车上，跟着他们。

  大约是为着开拔前还有动员的演说，6既明着全套军礼服，袖章肩章等俱是簇的，泛着冷光。礼帽搁在一边，帽上白缨随着车身摇晃簌簌摇动。他膝上横着的是入鞘的军刀，护手处饰以九狮，看上去并不是刀，颇有些年头，但不减威仪。